前几日,收到一个在东莞做生意的小老乡朋友的请柬,他的请柬是邀请我们去吃他儿子的满月酒。所谓“小老乡”,即年龄比我们小十来岁的潮汕老乡是也。这位潮汕小老乡姓林,今年41岁,出生在潮汕地区一个依山傍海的渔村,28岁那年他只身来到东莞市大朗镇,经过九年多的艰苦创业,把一个小型的私营企业发展成为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拥有洗漂印染、服装设计加工一条龙的中型企业。尽管林老板赚下了数千万家产,为家乡也捐了不少的钱修路、修庙堂。但林老板自37岁以后,就不敢再回到家乡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一个不会生养儿子的潮汕男人,回到家乡“头都抬不起来”。
在乡亲们看来,赚再多钱没有儿子有什么用?为此林老板在他39岁那年,用一半的家产换得只为他生了四个女儿的前妻的一纸离婚协议。离婚后的林老板再娶了一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女人,这个新婚妻子在第一年给林老板生了一个女儿,第三年,也就是一个多月前,终于为林老板生下了一个儿子。如此一件天大的喜事,怎不叫林老板欣喜若狂?林老板给同乡的老公发来请柬,就是要向他的老乡、朋友和生意伙伴宣告:他终于有儿子啦!
对于这样的邀请,我们想都不想就答应出席了,再说林老板还亲自打电话来,要我们一定要给他面子参加喜宴,如此喜宴怎能不去呢?满月喜酒在东莞的一家五星级豪华大酒店进行,从酒桌上的洋酒和海鲜,看得出酒席的档次,一个偌大的宴会厅喧闹不已,祝酒声,道喜声,一浪高过一浪。客人中有举止斯文、穿着体面的有钱人、中产、白领,也有皮肤黝黑、打扮老土、来自林老板家乡的乡亲。
我和老公都知道,林老板的这一席奢华大宴,恐怕也是靠借钱硬撑出来的。去年以来的金融危机,对林老板这种出口加工型企业打击最大,不仅订单狂减,还出现严重的资金链断裂,由于林老板的厂房没有办下房产证,从银行贷不了款,所以林老板的工厂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工了,为了补发拖欠职工的工资,林老板甚至卖掉了自己的大奔。即使如此,林老板还是狂掷千金举办这样的喜宴,可见生养儿子,在林老板和他的家人看来,是多么大的一件喜事。
作为潮汕人的媳妇,我深知一个四十多岁的潮汕男人喜得贵子的那份喜悦,也领略过潮汕地区那种顽固的重男轻女的习俗。老公有兄弟五人,他排行第四,他的三个哥哥一个弟弟,在我们结婚生子之前,个个都生养得有儿子,为此让公公婆婆很是得意。照说,在我怀孕的时候,我不应该有什么压力,非得要为老公家再生一个儿子。
谁知公公来广州看望怀孕的我时,竟然对我和老公说,你们只能生一个,也要想办法生一个儿子,让老四媳妇跟我回乡下去生,生了儿子就抱回来,生了女儿就给你老五,回来就说没了,想办法再生。这样的提议让我非常震惊,当然被我拒绝。
在我临产住院的时候,与我一同进产房的一个产妇是潮州人,当她的BB一声啼哭比我的BB先落地时,他那潮汕老公在产房外用潮州话大声问:是我们的吗?潮汕女人说是,他老公又问,男的女的?女人怏怏地说,是女的,男人说,那我走啦!在我们住院的那几天,我就没见过她丈夫和任何一个亲人来看望过她,这个女婴的母亲平静地在医院食堂订餐,自己照料自己,用她那丰腴的乳汁哺育那个没有父亲来看望的漂亮的女婴。而当我的潮汕婆婆在深夜得知我为他们家族又生了一个儿子时,高兴得立即烧香拜佛,感谢佛祖保佑。
回潮汕乡下,我才发现,家里来客人时,女人们是不能上正席吃饭的。上正席的有公公、老公五兄弟和长侄子,我是唯一能入席的女人。后来有一些潮汕籍的男同事听我说起这事,他们笑着对我说,这是公婆家对你的最高礼遇啦,看来他们很尊重你呢。每年清明节跟老公回家乡扫墓,我又发现,按照潮汕习俗,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在清明节回家乡祭祖的,所以生儿子多的,祭祖的人丁也就多,香火也就旺盛。
而那些没有儿子或儿子少的,祭祖的人零零星星,看上去很是凄凉。也就是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族里,老公的大姐对家族的贡献是最大的,她不仅在七八十年代,在潮汕农村很穷的时候,用她在香港打工的钱资助两个弟弟读完了大学,还帮助那些在农村们的弟弟娶媳妇盖房子。大姐的这种奉献精神教育了下一辈的女孩子们,好几位叔伯的女儿,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到深圳东莞打工,赚钱供她们的哥哥或弟弟读书……
重男轻女,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,并非一个地区,一个省份的个别现象,或许有些地方更为严重,但象潮汕地区这样重生男,轻生女,妇女受歧视,社会地位、家庭地位低微,少有机会读书,婚姻不能自主的现象,是相当严重的。为此,就连潮汕人自己都承认。在潮汕民俗网,甚至有潮汕籍的学者发表文章探讨潮汕人重男轻女的根源,一篇题为《潮汕人为什么会形成如此严重的重男轻女传统观念》文章指出:
潮汕地区濒临大海,与海洋结下不解的情缘,自古以来渔业生产较为发达。潮汕沿海渔民有避忌女人不得上渔船禁忌的习俗,这就造成了男女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“社会分工”:即男人在外种田、打渔,支撑家庭经济;女人在家打理家务——带孩子、煮饭,洗衣服、织布,喂猪……是为众所周知的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。
于是之,男子就因经济收入的高而在家庭中的越位要比女人高,男人往往以恩人的口吻施舍给女人以指手划脚,不如意则对女人施以暴力。由于在经济上无法独立,妇女的人格尊严就无从谈起,成了男人的附属品。可见,潮汕人的重男轻女传统观念是社会生产发展的必然产物。
潮汕人的家庭观念尤为强烈。而家庭承担的重大的功能之一,就是生儿育女,传宗接代。对于潮汕人来说,传宗接代几乎是一个最接近宗教信仰的世俗观念。在潮汕民间,祖先崇拜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。祭祀时,子孙满堂即是向祖先“汇报”的最佳成绩;子嗣又是祈祷祖宗保佑的要项,若无子孙,谁来供奉祖先,谁来供奉自己日后在阴间的生活?
个人是传宗接代下来的生命之一个环节,而将这链环延续下去,是他此生不可推卸的责任。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”啊!为了使家族后继有人,一个家庭至少要有一个男孩子可以传宗接代,即使没男孩,也要跟人讨一个男孩过继,得以传宗接代,保持香火不断。在这传宗接代观念的巨大压力下,人们别无选择——一定要生有男孩,否则,决不罢生。
在潮汕地区女儿通常不负责赡养父母,父母一般都是由儿子负责赡养。当父母年老丧失劳动能力时,就靠儿子养活。儿子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命根子,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没了命根子,老时就会无依无靠,甚至凄惨,所以许多人拼了命也要生儿子。不仅要生一个,而且要生二个、三个……因为“多子多福”,“养儿”可以“防老”。由于这种社会文化氛围,许多父母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女儿没用,养大了只是嫁作他人妇,所以很多潮汕农村的女孩早早就辍学打工,失去受教育的机会。
村落是农村社会最基本的组织形式,遍布于潮汕大地。村落中的姓氏族群,时常因各种利益而引发矛盾冲突,乃至械斗。受这一社会问题的影响,各姓氏都难以回避这一个事实——人少受欺。于是,为了人多而势众,各家各户全力以赴,投入生育的竞赛中。不但要生,而且要多生;不但不可不生,而且要多生男孩。这就造成历史上潮汕地区人口的持续增长,人口压力极大。
面对国家在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,不少家庭置若罔闻,我行我素,“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”。为了生男孩子,不惜偷生、逃生,生出了一批批“超生游击队”,以致潮汕地区的不少县、镇,因计划生育工作不落实而被上级点名批评,黄牌警告。人口的持续增长,削弱了潮汕的可持续发展,严重拖住了潮汕经济社会发展的后腿。
这位潮汕籍学者的文章最后指出:潮汕人的重男轻女传统观念是严重的,对潮汕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是极其不良的。我们高兴地看到,随着社会的发展,人类的进步,潮汕人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受到巨大的冲击,但是重男轻女这种意识观念仍顽强存活于人们的脑海中,仍时而发作,有时还相当严重,特别是在广大农村。因此,彻底消除重男轻女社会历史现象是十分必要的,但同时又是任重而道远的!